那些手作时光,令人陷入某种催眠般柔软的安详···

作者:猫拓 时间:2017-07-26 15:23 阅读:21059 标签: 羊毛毡 织围巾 编织故事 手作心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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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原文标题:做东西的人/猫拓 图/吴怡欣)

有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着迷于毛线编织。总是在冬日的夜晚,我回到独居的房间,打开计算机、叫出等待着我去填满的档案,坐在桌灯和屏幕的光里一针一针编织。红色的毛线球在脚边的纸袋里窸窣滚动,五针下针,一针上针,三针下针……手指记住织目与花样,竹制棒针在织目里恒常运转;围巾愈织愈长,就彷佛记忆里那年长长的、永远过不尽似的冬夜。


那是在花莲的最后一年。学期里仍排着零星几门课,一周里有两天必须整理好自己好出去外头见人。课堂上老师偶然说起:「写论文时很多人会突然发展出各种第二专长,例如说串珠啊织毛衣什么的……」说完老师兀自掩嘴低笑,我则被看穿似地在位置上低下头。


2014年3月,四周弥漫着一种大规模的仓皇,脸书动态不断浮出令人心情沉重的消息。那段时间里,似乎所有朋友都过着相仿的日子:白天上班,晚上在家协助转发各式讯息,或者背起装了工作的包包到立法院周遭。我跟着去了几次,一群朋友席地坐在八巷的水泥地上,就着不远处几盏照明低头看稿看书。抬头张望四周便见到灰尘在画开夜晚的光线里飞舞。


那年的记忆总夹杂着湿冷的春雨与突来晴朗的炎热。或许是季节转换的缘故,我的情绪随着信息的烽火动荡颠沛。当时我初次接触到羊毛毡这种素材,329那日走进一间专卖店里买齐材料,彻夜做了别满整个背包的太阳花胸针,翌日游行时遇到的朋友都送上一朵。


使用有倒勾的毡针反复戳刺,手中的羊毛便会渐渐凝聚毡化,成为温润毛茸的形状;蓬松的羊毛纤维既柔软又有弹性,有黏土般的自由,同时也具有羊毛本身的温度。我很快迷上这门手艺,迷上柔软纤维在手中成形的触感,以及戳针刺入羊毛发出的沙沙声。那沙沙的声响在夜里听起来特别响亮,宛如七星潭滩上的卵形石砾,在海浪向后退去时所发出的沙沙声。脑中纷乱的思绪终于在规律的沙沙声中缓缓平息。


朋友问我,制作羊毛毡的时候都在想些什么,是不是一面构思着小说?事实上,制作过程中我脑中极少出现具体的念头,而是漂浮着形状、线条与颜色。像是某种「关机」。平日喧嚣杀伐的文字与声音于是渐渐熄灭、安静,然后缓缓下沉,陷入某块记忆的海床。我就这么平衡自己,度过整个动荡不安的2014。


听着羊毛干燥的沙沙声时,偶尔会浮起几幕遥远的零星回忆:年幼的我坐在地上,奶奶在鹅黄色的灯光里踩着缝纫机;或是趴在桌边看奶奶裁布,捡了剪下来的布边排在一起玩;再长大一点之后,帮奶奶穿针成了我的工作,然后拉把椅子坐在奶奶身旁,花几小时看缝纫机的缝针如何咬进布里。彼时还没学会写字的自己已经开始乱翻奶奶收东西的宝贝盒子,央奶奶给我几段好漂亮的蕾丝和碎布,在一旁煞有其事地给芭比娃娃做衣服。小时候的我在心里想,我想要跟奶奶一样,成为一个很会做东西的人。


每隔一阵子就有朋友玩起「说一件十年前你自己不会相信的事」的游戏。看着他人波澜万丈的回答发笑时(妳结婚了/你结婚了但不是跟你现在身旁这一个/竟然当上了○○!/比十年前还肥十公斤!)不免想及自己贫乏的人生,若要代进这则运算里恐怕也只有「成为了一名手作者」这回事。

但其实,也并不那么意外。


后来我只是持续制作着羊毛毡。焦虑的时候,不安的时候,低落的时候,愤怒的时候。当然寻常的时候也做。我拿出羊毛与工具,在反复的机械性动作里陷入某种催眠般柔软的安详。那年织好的围巾仍折叠在躺满冬衣的收纳箱里,我仍记得手指摸过整齐织目的触感,记得那年冬天是怎么拆了又织织了又拆,渐渐变得愈来愈长的红色围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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